除了互动的场合、主题,我们还要考虑互动的频道。正如电视有新闻频道、娱乐频道一样,互动也可以分成三个频道:指挥,奖惩,业余。
指挥频道,是日常工作中最常见的互动频道,就是平时来自上级的指导、指示、批评、警告、表扬、检查、示范、通知,以及来自下级的申请、汇报、演示、解释、辩解、检讨,等等。这是双方协同工作的最主要交流频道。
观察此频道的主要内容,有助于判断上级的能力和用心。如果此频道中大多是可操作性强的指令,说明上级就是想让下级做事情;如果是开放式问题、启发式建议,说明他也不知道怎么做,或者想培养下级的独立工作能力;如果大多是空洞的思想问题,比如“你要改变行事逻辑”、“你这样做不对”,但又拿不出具体的事例、说不出怎么做才对,说明他纯粹就是嫌弃下级,或者在打击下级之前想先在气势上压倒之。所谓“欲加之罪,何患无辞”,他这就是在造辞呢。
很多下级在指挥频道中扮演的角色太被动了,其实无论对什么样的下级,这都是不利的。上级可能因不了解情况,或压力过大,或时间仓促,或别有用心,而发布错误指令。这时下级有两个选择:
1、 如果打算合作,应及时指出,或者在自己不承担责任的前提下拖延,有可能过段时间上级自己就改变主意了。请注意这里只要自己不担责任就行了,想不影响工作是基本不可能的。
2、 如果打算应付,最好提醒上级一下,必要时也可以不提醒直接就去做。
但不论怎样,一定要记住这些指令,清楚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,重要事件最好能保留电子邮件、工单等证据。因为错误指令的后果首先是由执行人承担的,所以下级必须证明指令来源。且不说错误指令导致事故,也不说上级用错误指令牺牲下级,就举这个常见的例子“稻草压骆驼”:
上级布置了一项长期任务(骆驼),可能是用三个月开发一个东西,也可能要修好一台大机器。但随后,上级就不停地施加短期任务(稻草),比如帮谁调试个设备、去哪采购个东西、搬运一批什么材料。如果下级担心长期任务,上级就说“那个时间还很多,这个太紧急了,再说两下就做完了”。稻草多了,骆驼也受不了啊。当大限已到,上级才责问道:“都给你三个月了,还没做好?!”
在这个例子中,我没法判断上级是什么用心,但下级若不能当场列出这些短期任务,肯定是要挨批的。
有时,这招还和“不留一滴水”结合起来:布置长期任务时一点余量都不留,当下级指出时他就用夸大下级能力、忽视困难和风险的方法搪塞过去(其实心里可能是怕下级偷懒),一滴多余的水都不给下级留。等下级的骆驼走进沙漠了,他开始加稻草了。不论上级有意还是无意,对下级都肯定不公平。
为了在指挥频道中保护自己,最好养成记工作日记的习惯,而且自己手中要始终保存一份。尽量用私人本子,因为有的公司会收回办公用品。
如果自己确有道理,尽量辩解,除非下级打算诱敌深入,和他玩个大的,或别有特殊考虑。这样做的好处如下:
1、 如果上级不是坏人,他明白了也就不会怪下级,至少不会影响奖惩。
2、 假如下级其实是错的,那么通过辩解,也能发现错在哪里。
3、 如果上级用心不良,这能让他发现吓不住下级,也会有所收敛。
有的人不敢对上级辩解,我请他想想:上级只是发两个钱而已,连罪犯都有辩护权,下级还不如罪犯了?如果是蛮横霸道、知错不改的那种上级,下级不辩解就没法看清他的真面目,可能还会觉得“他人不错,就是不了解情况”。当然,如果已经看清了真面目,就不必再徒劳地辩解了,另想出路吧。
奖惩频道,是上级以实际行动评价下级的工作,比如调整收入和职级,有时岗位调动也是奖惩。而指挥频道虽然也会评价下级,却这方面没有实际行动。本频道的运用频率较低,但肯定是下级最关心的。可以说,如果没有信息不透明问题的话,下级就能通过本频道看到上级的真实内心了。下一章会讨论信息不透明问题。
对奖惩频道,最重要的是保持平常心,至少表面上要如此,因为奖惩的目的就是操纵下级。如果奖几个小钱你就感激涕零,上级就会觉得他的钱含金量特足,将来会奖你大钱吗?如果记个小处分你就体若筛糠,上级就会觉得自己很威风,你就等着吹胡子瞪眼吧。
业余频道,就是双方交流工作之外的、有一定隐私性质的事,比如履历、恋情、婚姻、子女、健康、汽车、兴趣、买房、理财等等。可以是当面交谈,也可以是微信聊天、朋友圈的展示和留言、QQ空间等。可以是工作中,也可以是下班后,比如聚餐。刚认识的上下级,往往会多花些时间在业余频道上,以迅速熟悉起来,冀图为良好合作打下基础。人非草木,谁也不想整天冷冰冰的,熟了免不得拉个家常。
那么官方组织的团建算不算业余频道呢?的确,很多领导甚至用这话作为团建活动的开场白:“今天不谈工作……”。团建大致有两类,一类是拓展活动,一类是吃喝玩乐。无论哪类,都没有自曝隐私的议程,顶多是极简单的自我介绍:“我叫XX,来自XX”。互有好感的双方,只能私下找机会深入交流。所以,团建只是为业余频道提供铺垫,本身不算业余频道。
表面上,本频道的交流内容和工作无关,似乎不算“互动”。但实际上,这种交流是双方工作关系的副产品,而且服务于工作、影响工作。它是吹向工作的微风,是易被忽视的工作手段,所以是和指挥、奖惩相并列的又一频道。
业余频道的正面意义,在于让人放松精神,产生亲密感和同盟感。设想一下:紧张的工作中,上级突然拿出几分钟给你讲了他读书时的糗事,双方捧腹大笑。你得到了放松,不担心任何人批评你,你还感到自己是上级信任的人。又如上级得知你母亲手术需要献血指标,你计划下周去献血,他就临时把你调到一个较轻松的岗位。这些例子无不透露着职场的温暖。
但同时,也要看到它的负面意义。
抛开所有人情味,只从组织角度看。业余频道,不论是使双方变得亲密还是生疏,都毕竟影响双方关系。若是亲密了还好,若是疏远了呢?而且亲密也不一定是好事,有些违规行为就是双方关系太好才发生的。业余频道对小团体的形成经常有重要作用。所以,理论上大家最好都是机器人,任何交往都是公事公办,避免不可控。
上级掌控着业余频道的打开和关闭。若他不肯,下级就算想建立业余频道,碰了几个钉子之后也会放弃。而上级之所以建立业余频道,除了他自己也是人之外,往往也有功利性目的。请看下面两个真实例子:
1、 有个老板和下级关系开始恶化,都快要翻脸了,但他很有信心地分析说:“这人肯定不会辞职,这几年他还得好好干,因为他刚买了房子,还贷压力很大。”不久之后,这个下级的父亲因贩卖黄金案入狱,老板又通过关系弄到了庭审录相,偷偷看,以评估下级面临多大的压力,会不会为了救父而做什么出格的事。
2、 还有个老板更绝:经常带下级出去唱歌玩乐,尤其是发工资之后,费用平摊。结果下级经常没剩几个钱,只能拼命跟他干下去。
上述第一例的下级年龄较大、教育层次高,收入也高,上级通过业余频道,直接或间接(也就是他人转告)获知其经济、家庭方面的隐私,确保自己处于主动。第二例的下级年龄小、贪玩,教育层次和收入也低,老板略施小计就使他们攒不下钱,不敢跳槽,更不可能自立门户。至于通过吃饭观察对方的性格、通过聊天寻找对方有无可利用的社会关系、根据对方志向判断其能否安心工作:这些都是经常发生的,甚至上级自己都没意识到。其实这种观察和判断都不一定准,但上级认为自己看得准,他就会这么干。
还有上级通过怎么玩XXXX(一种网络游戏,我就不点其名字了)来招聘人:如果应聘者说自己从来没玩过,就直接不要,因为上级认为应聘者要么在骗人,要么野心太大,要么不合群,反正都不合适。如果回答玩的,上级还要问人家在游戏中选择什么角色,上级认为不同角色代表了玩家的责任心等个人品性。
有的上级甚至把团建、聚餐活动和下级的团结、合作意识划等号。如果下级不肯牺牲业余时间参加这些活动,上级就有看法。上级哪来的这种荒谬观念呢?一方面是想通过团建、聚餐打开业余频道,一方面是享受众星捧月的感觉。还有的上级,特别是小头头,希望有机会花组织的钱玩乐,如果下级不参加他怎么报销?或者想在大老板面前显得自己有领导力。种种理由都有可能,但唐僧肉只有一个:下级的业余时间。相信这次的COVID-19疫情有助于终结这个陋习。
从下级角度来说,业余频道可能并不轻松。能在业余频道中不卑不亢、收放自如的下级毕竟不多。更常见的是这种:干杯,下级的杯子放低点;钓鱼,下级把好位置让出来;上级分享几张照片,下级要称赞两句;下棋、打球,下级也要让着点,或者主动给上级传球。
本来工作就是为了改进业余生活,现在好了,凭空多了个副业,下级累不累啊?并且,这种交往方式对下级是自我矮化,对上级是自我膨胀,也潜移默化地影响指挥、奖惩频道。
只有双方都洒脱豁达,才能平等相待。如果没把握,下级恐怕还是把业余频道的音量收小点好。
有时,业余频道是另外两个频道的弦外之音。比如两个人经常一起钓鱼,工作中有冲突,钓鱼时见面一打招呼就化解了。但某次冲突之后,甲恰好没来钓鱼,甚至以后再不来钓鱼了,乙难免怀疑甲是否记恨了。如果甲又忘记解释,或解释不到位,乙岂不是坚信自己判断对了?
如果上级嫌指挥、奖惩频道不够用,要拿业余频道作为辅助,那业余频道里面的失误当然也会干扰两个主频道。还不如一开始就各自钓鱼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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